孙大夫笑道:“海肠子清理干净再晾干,也没剩多少重量了。同仁堂在京城、府城,还有南边几个城市都有分店,所以需求量挺多的。”
小莲把自己挖的大约五六斤交给负责过秤的活计,又拎着小草的那一桶走上前去。小草怕她都给卖了,忙阻止道:“小莲,给我留一些,中午做沙虫大餐吃!”
“什么?海肠子也可以做菜?看起来恶心巴拉的,谁敢吃啊!”领到银子的周珊瑚凑过来,皱着鼻子,面带嫌恶地看了软软肉肉的沙虫,撇着嘴道。
余小草冲她神秘兮兮的一笑,轻声道:“不吃不知道,一吃忘不了。告诉你吧,沙虫不但味道鲜美,而且很有营养呢,不输于海参鲍鱼。”
孙大夫感兴趣地道:“哦?你知道这沙虫怎么吃吗?”
“可以炖汤喝,也可以蒸、煮、炒着吃,当然如果沾酱料生着吃也是可以的!”余小草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侃侃而谈。
周珊瑚脸上的嫌弃更甚:“生着吃咋吃啊!谁吃得下去?”
“像吃生鱼片一样,蘸着酱料吃。你吃的时候别想象它的样子,不就行了?”余小草捏捏她皱巴成一团的小脸,笑出声来。
孙大夫拈着胡须,淡淡地笑道:“生鱼片虽是当今皇上钦点的菜式,却不是一般人能吃得惯的。咱们还是习惯吃熟食。”
“对啊对啊!生鱼片不好吃的!”周珊瑚点头表示同意。
小莲也听说过饥荒之年村民们以海肠子充饥,在有食物可吃的情况下,一般还真没人吃它。不过,小莲对于自家小妹的厨艺,还是充满信心的。她回过头问道:“小妹,你说留多少做食材?”
“就留一半下来吧!”十来斤也就一两银子,对于现在的小草家,一两银子并不算什么。
周珊瑚却急了,她跺着脚,道:“你留这么多做什么?海肠子不禁放,吃不完臭掉的话,岂不是很浪费?照我说,你先留个二三斤,够中午吃一顿的。明儿要再想吃的话,退潮的时候我陪你来挖就是了!”
一两银子,对于东山村大多数人家,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够一家人吃上几个月的呢。留下价值一两银子的沙虫做食材,不是傻子就是败家子儿。
向来低调的余小草,察觉到周围试探的目光,忙道:“好吧,就听珊瑚的,只留两三斤。我也是第一次以沙虫为食材做菜,心想着多留点练练手!”
说话间,同仁堂的活计已经给称好重量,姐妹俩总共挖了二十八斤的沙虫,比许多壮年劳动力收获还多。拴柱媳妇连连夸小草姐妹俩能干。
去掉小草留下的三斤,同仁堂结算了二两五钱银子给这姐妹俩。小草和小莲,在大家羡慕的眼光中,拎着工具往家中走去。
很不巧,路上遇到了张氏。有段日子没见张氏了,老太太头发白得更多了,似乎又消瘦了些,脸上的颧骨更加突出,吊梢眼迸射出阴森森的目光。
同仁堂来收沙虫的消息,她自然也听说了。可是,老余头、余大山父子出海捕鱼去了,余黑子天没亮就往码头跑。这小子越来越滑溜了,他头一次赚回来的钱,被张氏搜刮走一大半后,就不再往家里拿钱了,而是记在账上,等到一定的数额再一并取出。
家中只剩下张氏母女和又懒又馋的李氏。张氏原本不是渔村人,对于挖沙虫根本不在行,余彩蝶又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而李氏又是个指不上的。
看到别人家都几百文、上千文的往家中拿钱,张氏这心就好像二十五只老鼠——百爪挠心。她听说小莲姐妹也去了海滩,便刻意等在她们回家的必经之地。
“回来了?”张氏不阴不阳地开口道,“今天收获不错吧?卖了几两银子?”
“几两银子?奶,您当海肠子是大风刮来的啊?您去滩涂边看了吗?挖一只沙虫,要很久的!我和小莲细胳膊细腿的,能挖几只就不错了!”余小草知道见到张氏准没好事,首先使出哀兵之策。
张氏被她堵得噎住了,半晌才瞪着凶狠的眼睛,道:“你个死丫头,分家出去胆子肥了,敢跟你奶顶嘴了!你爹娘是怎么教育你的?”
余小草脸上挂着假笑,道:“奶,我这在陈述事实呢?咋就成了顶嘴了?还是在您眼中,只要不顺着您,就是顶撞和忤逆?古人云:母不慈,休怪子不孝……不知您听了,有何感想?”
“你个臭丫头,赔钱货!你这是拐着弯儿说我不慈呢?有你这么说长辈的吗?一天不教训你,你这是要翻天啊!”张氏脱掉脚上的破鞋,就要上演全武行。
小莲赶忙拦在小妹的身前。余小草拉着她,向后退了几步,突然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吸气,柔弱地道:“奶!我身子不好,不经吓的!您要是把我吓犯病了,我可赖着你了,吃你的住你的,您还得出药钱……”
张氏被她变脸的速度弄得一怔,色厉内荏地道:“你少装样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玩的把戏,装病骗人,谁信啊!除非你死在我面前,否则……”
“谁咒我闺女呢!嫌命太长了?”一声惊雷似的粗犷声音,吓得张氏差点坐到地上。
余小草扭头一看,正是干爹房子镇,身后是从驴车上跳下来的余海。房子镇满面怒容,络腮胡子根根翘起,手中的马鞭竭力控制着才没挥向张氏。
余海满眼通红,看向张氏的目光充满了悲愤、失望和陌生。自己就这么不受他这个后娘的待见,连着儿女也跟着受牵连。自己疼在心尖尖上的闺女,竟被奶奶恶毒地咒她死在当前。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他自认无愧于余家,无愧于张氏。没分家前,他的退让他的牺牲,原来都只是徒劳,永远也捂不热张氏那颗冰冷的心。余海的心,瞬间如死灰一般:就这样吧,以后该他给的,他一分不会少;不该他给的,他一文也不会掏。他再也不会因自家伙食好一点,而惦记着那边了。因为——不值得!
张氏这个欺软怕硬的,面对怒目金刚似的房将军,顿时蔫吧下来,她期期艾艾地道:“大……大人!我……我不是在咒她,就顺嘴这么一说……”
房子镇把手中的马鞭,在空中挽了个鞭花,炸开清脆的声响。把张氏吓得又是一哆嗦,差点没尿出来。
“顺嘴一说?你咋不顺嘴让自己去死?你咋不顺嘴让你亲儿子去死?我们家小草以前身体不好,一定是你咒的!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咒骂我闺女,等着下大牢吧!”
房子镇觉得有必要吓唬吓唬这愚妇。这还有他撑腰呢,还敢肆无忌惮地欺负他家小草;要是没有他的话,他宝贝闺女不被欺负死……呸呸!怎么又提这个字了?不吉利!
张氏哆嗦着嘴,小声地道:“我……我是她长辈,骂她一句不算犯罪吧……”
“你算什么长辈?谁家长辈看着小孙女病重,却不愿意出钱给看病,逼得他们借钱去治病?谁家长辈占着儿子用命换来的三百两银子,却让他们净身出户?谁家长辈看不得自家儿孙过好日子,时不时地冒出来蹦跶一下?张氏,你只是个后娘,而且是个恶毒偏心的后娘。律法对你这样的人,是绝不姑息的!”房子镇虎目圆瞪,身上散发的威严,让张氏腿一软跪了下来。
余海把脸转向一边,沉沉地道:“房兄,且饶过她这次吧!张氏,分家的时候,契约上写的清清楚楚,我每年孝敬你们二百斤粮食,或者折合成银两。以后,多一文我都不会出的!以后,请你不要再来自取其辱了!”
面对余海,张氏窝里横的脾气又上来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腿哭嚎着:“老天不开眼啊——让我摊了个不孝的子孙啊!!可要我以后怎么活——”
突然,她的声音像被谁掐住脖子似的戛然而止。原来是被房子镇虎着脸的表情,给吓住了。
房子镇不耐地道:“我余兄弟按分家契约上给粮食,又没少一斤半两的,哪里不孝顺了?我看哪,比你那只知道朝家里伸手要钱的废物儿子,要孝顺多了!闺女,这老妖婆再欺负你,告诉干爹,干爹给你出气!”
说着,他弯下腰托住小草的腋下,把她举到自己骑来的高头大马上。而他,则充当二十四孝老爹,牵着马走在前面。
张氏见小草很得官爷宠爱,心中一阵打鼓,生怕自己往日对小丫头的不好,都被官爷一一记在账上以后清算。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是老实多了。
余小草村里人羡慕的眼光里,坐在高高的马背上。干爹今天的表现太给力了,那个老妖婆终于有人能降住她了,以后她们家应该回清净不少。
“干爹,你啥时候从京城回来的?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一桌好菜给您接风啊!”余小草笑得无比欢畅。对于能够降服张氏的大神,得好好地供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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