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叫高一珂,他白净斯文,说话不紧不慢,但字字句句都在要领上。
“高总长到宜城巡查,是总统府的命令。”高一珂告诉景天尧,“我们只是先遣部队,来探个路。”
景天尧冷冷瞥向他:“特派员来了,自然有人接待,鬼鬼祟祟的‘探路’,居心不良吧?”
粗壮的高一宁不悦:“你说的是什么话?不要以为你们在宜城一手遮天。一道命令下了,军政府也得换人。”
景天尧挑了挑眉。
这么天真不知轻重的,是真傻还是装傻?
不过,景家需要南城的政府,作为“民主政府”的一个标志,减少舆论压力。
因为在报界与新派民主人士眼里,军阀当权是很恐怖的。武力治国,令人畏惧,需要一块遮羞布。
这就是南城政府存在的价值,如同北城民主政府一样。
枪杆子能杀人,笔杆子同样。
“……好了,哥你不要无礼。”老二高一珂挡了他哥哥,又对景天尧道,“今天只是小误会。
我哥瞧见你们开车有点乱,还以为是故意挡道,这才不停按喇叭。”
他说成是颜诗蓝和景天尧故意挑衅。
景天尧能做大事,性格并不纨绔。
他没想过和统计局撕破脸,也没继续为难高家兄弟,只是道:“不用向我道歉。给我妹妹赔罪。”
高家的老大高一宁看向颜诗蓝。他有点紧张,同时目光又灼灼:“对不起小姐。”
高老二也说:“小姐,方才是我们冒犯了。”
颜诗蓝:“算了。”
两边各自上车。
颜诗蓝把车子挪到了更靠边的位置,让高家兄弟的车先过去。
景天尧看着走远的汽车,收敛表情。
颜诗蓝看向他:“大哥,你生气了?”
“没有。”景天尧略有所思,“宜城地界,能开汽车出来的,自然不是普通人。
这两兄弟,一来就挑衅,估计是带着试探的目的。接下来的特派员,恐怕不好对付。”
又说,“对付这些搞政治的,都需要很花心思。除非我们彻底不需要那个花架子民主政府了。”
暂时还是需要的。
颜诗蓝说:“在以前的时候,文官就特别怕武官权势过重。忌惮武官,又害怕武官。
现在,朝廷没了,那些笔杆子类似从前的言官。他们不怕打杀,越是迫害他们,他们的名声越是传遍天下。”
景天尧笑了笑:“正是这话,珠珠儿居然懂朝政。”
“我也看史书。”颜诗蓝说,“言官在朝堂上要死要活的,皇帝都得妥协。
但凡因他出言不逊杀了他,他的同窗、同期甚至同乡,都有了趁机‘夺权’的借口。
从古至今,话语权是有力量的,它和武官手里的兵刃、现在军政府的枪支一样能杀人。”
景天尧一错不错看向她。
她真是个宝贝,什么都懂,脑子很清楚。
景天尧再次觉得,她像他姆妈,睿智聪明。
他上次说她“适合做我的妻”,惹得她不开心,他没有再说了。
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我搞得定,珠珠儿。”
颜诗蓝点头:“我知道!”
世道已经不一样了,“言官”们可能意识不到,他们权力的支柱是皇权,而皇权已经塌了。
当这个支撑起一切的柱子倒下,言官的力量,就是空中楼阁。
景天尧从不与这些人硬碰硬。
往后的日子,他统一了江南江北,也有个傀儡总统府的。
章锦雪还嫁给了那个傀儡总统做填房。
颜诗蓝知他有大才。
“回去吗?”颜诗蓝问他。
景天尧:“调头,继续往前开。再往前面走一段路,是三十里铺子。那边有一家小馆子,豆腐羹做得特好吃。”
颜诗蓝说:“我不爱吃豆腐。豆腐羹怎么做,都有点熟石膏的味道,我很讨厌这个味道。”
景天尧笑:“去试试!珠珠儿,吃点新鲜东西,尝试去接触任何你不喜欢的。”
颜诗蓝发动了汽车,笑道:“喝烈酒、穿新衣、吃美食,享受最简单的快乐,是不是?”
景天尧大笑:“你出师了!”
颜诗蓝也笑,同时在心里想:我不愿意出师。你能教我的还有很多,我愿意向你学习。
你的世界,是那么明媚而温暖、强大又坚固,与我岌岌可危的小世界有天壤之别。
颜诗蓝也很想构建一个这样强大的内心城墙。
自己强大了,坚不可摧,才能得到真正的“自由”。
只有这样,她才不辜负自己重生这一世。
他们俩去了三十里铺。
三十里铺有个小小街道,算是个小镇子,开了十来家各色小商铺。
景天尧让颜诗蓝停车,寻到了景天尧说的小馆子,去点了一桌饭菜。
中午吃饭的人不少,小馆子的伙计瞧见他们开汽车来的,比高家兄弟有眼色多了,立马请他们到里面唯一的雅间坐。
景天尧点了几样菜。
菜的味道都一般,很咸很下饭。颜诗蓝一向挑食的,她吃得嘴里咸苦,不停喝水。
豆腐也咸。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放了很多咸水做出了的豆腐,遮掩了颜诗蓝最讨厌的那股子熟石膏的气息,尝在嘴里,真有点别样鲜嫩。
“好吃!”她说。
景天尧:“你看,我觉得好吃的东西,你都会喜欢的。”
上次他介绍她吃臭鱼,听上去那么不可思议,居然真的好吃。
颜诗蓝:“是的。”
两个人在这样简陋的小馆子里,吃着一桌有点粗糙的饭菜,颜诗蓝却格外欢喜。
她的心情好极了,比窗外午后的阳光还要轻盈。
景天尧吃完了,又和小伙计聊了聊最近暴雨给他们带来的影响。
小伙计说他们这条街位置偏高,没有积水,墙也没倒,几乎没什么损失。
景天尧听了,很是开心,给了两块银元做饭钱。
回去的时候,他要开车,颜诗蓝没和他抢。
他一边开车,一边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子。颜诗蓝在这样轻微颠簸与走调的小曲里,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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