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春玲拿着衣料发愁，目光突然落在炕琴上头。
若是悄悄把衣料放进炕琴里，等临走前在告诉叶老太太一声不就得了？
想到这里，韩春玲立刻就准备行动。
她抬腿半跪在炕沿儿上，伸手去够炕琴的门把手。
就在韩春玲轻轻打开了炕琴门的时候，房门却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韩春玲被吓得一哆嗦，赶紧扭头去看来人是谁。
只见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正在用一种格外复杂又震惊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姑娘，别怕，我、我不是坏人，你叫什么呀？”韩春玲有点语无伦次地问。
进屋的人正是晴天。
她之前跟着三个婶婶和几个哥哥一起吃的午饭，并不知道韩春玲被叶大嫂安排在自家屋里休息。
吃完饭她本来正跟哥哥们在院子里玩，正好叶向磊过来找他们。
所以晴天特意跑回屋，打算拿一块芝麻糖给叶向磊。
昨晚叶老四给她买了一大包芝麻糖做补偿，被叶大嫂当着她的面放进了炕琴里，还说让她吃的时候自己拿。
谁知还一块都没吃呢，就又碰到有人要偷她的芝麻糖。
晴天的委屈劲儿一下子就上来了，狗崽子也冲着韩春玲叫个不停。
可晴天知道韩春玲不是自家人，而是客人。
所以她强忍着眼泪，可怜巴巴地问：“你也想吃芝麻糖么？我分你几块，你、你别把我的糖都拿走，好不好？”
说到最后四个字的时候，她的声音里已经控制不住地带了一点哭腔。
韩春玲闻言一愣，然后很快就反应过来，孩子怕是误会了什么。
她赶紧下炕，走到晴天身边道：“小姑娘，你误会了，你娘说让我在你家屋里睡一会儿，我是准备找条被子出来用呢！”
叶大嫂是个勤快利索的人，每天起床之后，就会把铺盖都叠好放进炕琴里，不像有些人家那样，直接卷吧卷吧就堆在炕上了。
她屋里炕上从来都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的。
所以韩春玲急中生智想到的这个借口，听起来还真挺像那么回事。
“真的么？”晴天眨巴着眼睛看向她，眼神里还带着一点点怀疑。
“当然是真的了。”韩春玲这才发现叶家这个小丫头长得还挺好看，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更是大得不像话。
她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总想再要个闺女，但是后来两次怀孕都没能保住，眼看叶东明年纪越来越大，她也渐渐歇了这份心思。
如今看到晴天这么乖巧漂亮，心里顿生好感。
“你是回来拿糖的么？”韩春玲问晴天。
“是。”晴天点点头。
“刚吃饱饭可不能这么快就吃糖。”韩春玲柔声道。
没想到晴天却点头道：“我知道，娘告诉过我的。我是给小苏拿糖。”
韩春玲直觉认为晴天在撒谎，但是看看晴天的眼睛，还是帮忙抱起她放在炕上。
只见晴天拉开炕琴上的一个抽屉，打开里面的纸包，拿出一块芝麻糖，十分熟练地转身出溜下地就往外跑。
“慢点儿，别摔了。”韩春玲忍不住跟了出去。
她以为晴天出去之后就会找个地方偷偷把糖吃了。
谁知她出门后却直奔一个男孩子跑过去，手里高高举着芝麻糖。
“小苏，吃糖！”
晴天年纪还小，对亲戚关系并不怎么了解，都是大人让她叫什么就叫什么。
所以虽然她管叶向磊叫叔叔，却并不太清楚他其实比自己大一辈儿。
在晴天眼里，叶向磊跟叶昌瑞年纪差不多，就连称呼都从“表苏”变成了“小苏”。
所以既然给了大哥芝麻糖，就也应该给小苏一块。
叶向磊收到晴天送的芝麻糖着实有点儿受宠若惊。
叶娟儿节俭得很，他平时也很少能吃到芝麻糖，看到糖就先偷偷咽了咽口水。
但是晴天年纪这么小，还是晚辈，他无论如何也不好意思要她的糖吃。
更何况叶家五个小子也在旁边，只有自己吃糖也不合适。
于是叶向磊道：“晴天乖，你自己留着吃吧！”
晴天却坚持要给，还一个劲儿地说：“都有！都有的！”
叶向磊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叶昌瑞帮忙解释道：“晴天的意思是，她也给我们芝麻糖了，大家都有，你就收下吧。”
叶向磊闻言，看向叶家几个小子，见大家都点头，这才有点不好意思地接过晴天手里的芝麻糖。
“那就谢谢晴天了。”拿了小孩子的糖，之前还吃了叶老大送的梅花鹿肉，叶向磊越想越觉得有些臊得慌，忙问她，“晴天，你有什么想要的不？我想法子给你弄啊！”
叶向磊没有妹妹，只能绞尽脑汁想着晴天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般都喜欢什么。
“要不我带你去江边捡好看的石子好不好？拿回来洗干净了可以抓石子玩儿！”
晴天连连摇头道：“娘不让去水边。”
这话之前在逃荒路上叶大嫂就没少叮嘱晴天。
加上之前闹出王大龙落水的事儿，叶大嫂又对家里孩子耳提面命了半天。
再三强调绝对不能擅自去水边玩儿，除非爹娘带着，否则谁带着都不许去。
“那、那我带你……”
叶向磊本来想说我带你上山，但是想起自己之前闹出来的事儿，顿时又把话吞了回去。
他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眼睛突然一亮，神色一下子兴奋起来。
“对了，自从上次带你们去捡核桃之后，我后来又去了几次，捡了不少品相好的核桃。
“虽说没有你最开始捡的那颗那么好，但是已经凑出来了一串十八子的材料。
“等年前我娘去京城采买年货，我就缠着她一起去，肯定能多卖不少钱。
“到时候什么糖葫芦，豌豆黄，驴打滚……
“你想吃什么，表叔都给你买什么，好不好？
“对了，京城还有卖兔儿爷，面人儿，糖画的……”
这次还不等晴天说话，韩春玲就先忍不住笑出声来。
见孩子们都朝自己看过来，韩春玲抬手抿抿鬓角的头发笑着问叶向磊：“你是捡了多少核桃，卖了能买这么多东西啊？”
韩春玲这不过是句逗孩子的玩笑话。
可叶向磊却觉得她是看不起自己，最重要的是还在晴天和这么多侄子面前。
气得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将里面经过精挑细选的京八棱一股脑倒在自己的衣襟上兜着。
“你看看值不值这个价？”叶向磊说完又抬头瞥了韩春玲一眼，拉着衣襟下摆的手往回一缩，将核桃全都遮住道，“哦，我忘了，你看了也看不懂。”
“我看不懂？”韩春玲闻言更加笑了，“你这些京八棱是要拿到县城的兴宝斋去卖吧？”
叶向磊没想到韩春玲只扫了那么一眼就看出自己手里的核桃是京八棱，更没想到她连自己去哪里卖核桃都知道。
“现在能把核桃给我看看了么？”韩春玲问。
叶向磊到底还是个孩子，终于还是松开了手。
韩春玲开始也没太当回事，但是当她看清楚叶向磊衣襟内兜着的核桃之后，她的神色却渐渐严肃起来。
叶向磊还真没夸口，他挑出来的这些核桃，虽然单独拿出哪个都算不上极品，都能被懂行的人挑出各种品相上不完美的地方。
可是当这些大小一致，花纹也接近的核桃凑在一起并且超过十八颗的时候，就不能这么看了。
这些核桃只需再配一颗不错的佛头，就可以做成一串品相极佳的十八子手串了。
喜欢玩核桃的人都知道，单个儿极品好寻，难的是配上对儿。
而比配对儿更难的，就是凑成手串了。
韩春玲一瞬间都有种想要立刻出钱把它们都买下来的冲动。
但她还是努力稳住了。
今天来是要跟叶家拉关系套近乎的，不是来做生意的。
想到这里，韩春玲终于冷静下来，微笑着问：“你去县城兴宝斋卖过那么多次核桃，难道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虽说韩春玲准确地说出了兴宝斋的名字，但叶向磊也只惊讶了一瞬。
毕竟整个儿县城就只有这么一家文玩店，猜都能猜得到。
可若说韩春玲是谁，他是真不知道。
叶向磊以前卖核桃，要么是等哥哥回家帮他拿去卖掉，要么就只能等年前爹娘进城采买年货的时候跟着一道去。
所以他只认识兴宝斋那个胖胖的韩掌柜和瘦猴子一样的伙计小四儿，根本不知道跟韩春玲有什么关系。
只听韩春玲道：“我姓韩，兴宝斋是我的铺子，韩掌柜是我娘家哥哥，这下明白了吧？”
“啊——”叶向磊这下傻了眼，想到自己之前还说人家不懂，立刻涨红了脸。
韩春玲道：“我虽然不怎么去铺子里，但也听我哥说过。
“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因为这两年你一直来卖核桃，帮我们店里吸引了许多京城喜欢京八棱的客人。
“他们一到秋天就特意从京城过来挑选核桃，给我们店里也带来了一些生意呢！”
京八棱这个品种的山核桃，本身产量就不好，也就京城周围的山上能找到几棵树。
如今已经无从考据它是如何兴起的了。
但也许因为它只长在京城周围，只能野生无法种植，产量又很低的缘故，所以渐渐备受京中喜爱文玩的老少爷们追捧。
而京城的喜好又一直引导着全国上下的风向。
只要京中的贵人和高官们喜欢，就会有人想方设法不惜一掷千金买下来，只为了讨上位者欢喜。
所以一串品相好的京八棱手串，有门路的人是真的能把它卖出大价钱的。
这几年因为叶向磊一直捡京八棱卖给兴宝斋，让它如今在喜欢京八棱的人群中也悄悄占了一席之地。
韩春玲前几天刚从哥哥口中得知，如今京城正有人花重金只为求一串品相好的京八棱手串呢！
她原本还只想着，这样的话，今年收上来的京八棱若是能有被选中的，说不定可以比往年多卖点儿钱。
万万没想到来一趟乡下，竟然还能偶遇这样的惊喜。
韩春玲已经打定主意，这笔生意自己只求保本即可，赚的是在行业中的名声。
让叶向磊多赚点钱，也当是跟叶家交好了。
不过这样的生意，她就不能跟叶向磊一个小屁孩谈了。
所以韩春玲问：“你爹娘在家么？能不能叫他们过来一趟？我跟他们聊聊你这核桃的事儿。”
没想到叶向磊却十分抵触，飞快把自己的核桃收起来，警惕地看着韩春玲道：“这是我自己捡的核桃，跟我爹娘没关系，你找他们干什么？”
“那总要有大人在场做个见证吧？不然以后传出去，别人以为我骗小孩子怎么办？”
“那……”叶向磊闻言有些犹豫，一抬头正好看到叶老大从茅厕放水回来，赶紧喊道：“大哥，你来帮个忙呗！”
“啥事儿？”叶老大见一群孩子围着韩春玲，生怕他们打扰到人家，赶紧过来询问。
听韩春玲说了原委之后，叶老大也没当回事，笑着说：“族长夫人真是太认真了，孩子捡的玩意儿，您看着给几个钱不就得了。”
不过话虽这样说，但叶老大还是留下来准备给二人做个见证。
只听韩春玲把京中有人高价想买京八棱手串的事儿说了，然后特意当着叶老大的面儿说：“既然你们是亲戚，我也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京中收手串的人，出价十五两银子银子，你这些京八棱若是肯卖给我，我给你十两怎么样？”
这个价钱如同惊雷一般，把叶老大和所有孩子都炸傻了。
叶老大瞬间出了一身汗，酒都醒了大半。
“你别觉得我好像一转手就赚了五两银子，但其实买了核桃回去，我得找人收拾出来。
“不仅要打孔，还得想法子配一颗好的龙头，这才能穿成十八子手串。
“这些可都是要花钱的，我不仅赚不到什么钱，说不定还要自己往里搭钱呢！
“不过谁让你们两家关系好呢，我也算是给老叶家一个面子……”
韩春玲话里话外都在把人情往老叶家身上扣。
但是叶老大此时脑子里已经成浆糊了，除了十两银子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他腾地站起身道：“向磊，这可不是小事，我可不敢给你做主，必须告诉你爹娘才行！”
叶向磊此时也是晕头转向，心里早就没了主意。
如果是一两银子，他还有点儿狗胆子把钱眯下当做是自己的零花钱。
可韩春玲说的不是一两，而是十两啊！
借个胆子他也不敢就这么收下。
所以听了叶老大的话，他就只剩一个劲儿地跟着点头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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