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要不说是我儿子呢,跟我一样。”叶老三憨笑一声。
当年叶老三四五岁的时候,叶老大和叶老二已经能帮家里干活了,而叶老四还没出生,叶老爷子那几年身体还不错,帮人送货跑车,也赚了一些钱,可以说是家里条件最好的时候了。
当时正好村子里来了个识字的先生,为了能在关外站稳脚跟,便在村里开了个私塾,束脩也很便宜。
叶老爷子便动了想将叶老三送去开蒙的念头。
谁知道送是送去了,但是叶老三对读书识字根本没兴趣,去了没几天就把先生的书箱给拆了。
叶老爷子气得追着他满村子打,最后还赔了人家先生一个书箱,这件事才算作罢。
但是即便不敢乱拆东西了,叶老三也是半点儿都学不进去。
先生一念书他就犯困,一让背书他就舌头打结。
就这么磕磕绊绊地学了一个月,先生直接登门,将剩余的束脩还了回来,说这孩子实在教不了。
叶老爷子气得不行,叶老三倒是挺高兴,终于不用去念书了。
后来叶老爷子一气之下说:“你不是喜欢拆东西么,那就送你去学木匠吧!”
当时也不管叶老三才几岁,直接把人丢到村里老木匠屋里去了。
没想到叶老三还真就对木工活感兴趣,一头扎进去就不肯出来了,七八岁就能像模像样地给家里修凳子,补家具了。
叶老爷子一看,觉得只要学一门能养家糊口的手艺就行,倒也不拘泥于非让他读书了。
叶老三说着,比划了一下手里的积木道:“你看我,如今靠着这手艺,不也一样养家糊口么!
“不过像我这样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好,所以这两个孩子,还是得压着他们好生读几年书再说。
“好歹得会看得懂契书,会看账本会记账才行。”
叶老大点头道:“这倒是,一个字都不认识,以后甭管做什么都容易被人坑。”
两个人一边聊天,一边各自做着手上的活儿。
晚上,掌柜的叫人送了一桌酒菜过来,但是自己却直接回家了。
于是叶家兄弟俩便跟王家四口人一起吃了晚饭。
因为第二天要上山,所以叶老大没有喝酒,只有叶老三和王歌两个人小酌了几杯,大家就早早散了,各自回房休息。
榕溪村这边,叶老大走了之后,叶家妯娌三人便凑在西屋里准备做冬衣。
如今孩子都跟着各家父母住,西屋炕上便空出来了,刚好给她们做衣裳用。
无论是剪裁布料还是往里面絮棉花都施展得开不说,晚上大家去睡觉了,东西就可以直接摊在炕上不动。
用不着晚上收拾起来,早晨再都铺出来的折腾。
而且妯娌三个人凑在一起做活儿,不但有人可以说话做伴儿,有什么不懂的就可以直接问叶二嫂。
叶二嫂针线活做得又好又快,所以不但要做自家几口人的衣裳,连叶老太太的新衣裳基本也都是她在做,叶大嫂和叶三嫂帮着打个下手。
结果有一天叶娟儿过来串门正好看到妯娌几个在做衣裳,羡慕不已,干脆回家把自己做衣裳的东西都搬过来,跟她们凑到一堆儿来忙活。
叶大嫂见状跟叶二嫂道:“这样也好,过两天我和老三媳妇还要出去做酒席,到时候你跟姑还能做个伴儿。”
其实往年做过年的衣裳也没这么忙。
当时家里条件差,没钱,一年到头都未必做得起一件新衣裳。
老叶家一般是给孩子每人做一件,或是褂子或是裤子。
大人们有的穿就先不做,实在旧了破了没法子了,才赶着过年做一件新的。
但是今年家里日子过得这么好,之前在天津卫又买了不少料子,给全家人做都富富有余。
最重要的是,妯娌三个人心里也攒着劲儿呢!
自打逃荒过来之后,村里其实不少人都看不起他们,觉得他们是关外来的,上不得台面。
今年过年就让你们看看,究竟谁家日子过得好。
所以自打进了腊月,妯娌三个人只要有空就开始埋头做衣裳。
叶大嫂和叶三嫂虽然手艺远不如叶二嫂,但是以前也是经常给家里人做衣裳的。
叶二嫂帮她们裁剪好衣料,指点一下,也都做得像模像样。
不过领口、袖口和前襟这样重要的地方,最后还是要交给叶二嫂帮忙修饰一下。
叶大嫂缝了一会儿衣裳,抬起头直直腰,皱眉道:“怎么觉得天色暗下来了?该不会是下雪了吧?”
坐在窗边的叶三嫂推开窗户一看。
“可不是下雪了么,雪还挺大的,这么一会儿,地上都积了一层了。”
叶大嫂赶紧趿拉着鞋出去,冲后院喊:“晴天,下雪了,还不快回来!”
晴天这会儿正在雪地里跟啸夜玩儿得开心,听到喊声下意识道:“娘,再让我玩会儿呗!”
说完她又怕叶大嫂不高兴,正准备带着啸夜回去,就听叶大嫂又问:“穿厚棉衣戴手套了么?冷不冷?不冷就再玩一会儿,要是觉得冷了就赶紧回来,知道不?”
晴天一下子高兴起来,大声应道:“恩,知道了,娘,我一会儿就回去!”
其实对于从小在关外出生长大的人来说,小孩子出去玩雪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了。
叶大嫂小时候也经常滚得一身雪地回家。
她虽然疼爱晴天,但也不是那种把孩子牢牢拴在身边不肯撒手的人。
小孩子天性就是爱玩,她还生怕晴天因为以前在老善家的经历会放不开呢!
这会儿见她玩得高兴,便也不愿扫她的兴。
一看叶大嫂从外头回来,叶三嫂便笑着说:“这有闺女的人跟咱们有儿子的就是不一样,有点什么事儿都惦记着,我家那两个小子,从小就在外面野,我也没操过心。”
叶娟儿闻言也道:“可不是么,我家老大是个闺女,我那会儿真是天天跟着操心,后头两个小子就完全都是散养的,淘得都没边儿了。”
叶三嫂闻言道:“姑,你现在可算是熬出来了,两个儿子的前途都有着落了,我们这都才刚开始呢!”
“你现在往前看,觉得还得十来年,觉得太长了。
“等你到我这个时候再回头看,就该觉得这十年怎么一晃就过完了?
“之前觉得向磊在家,我天天跟他有生不完的气。
“可如今向磊去京城做学徒了,三个孩子一个都不在身边,我这一天天心里反倒开始空落落的。
“你以为我为啥把东西搬过来跟你们一起做衣裳,还不是不愿意天天在家光对着你们姑父那张老脸!
“我真是,天天看他看得够够的,一点小事儿都能吵架。”
“姑父不是啥都听你的么,怎么还能吵架呢?”叶三嫂满脸好奇。
“那是在外头,装得老实巴交的,在家可完全不一样。
“跟头倔驴一样,天天就会惹我生气。
“再说了,两口子过日子那么多年,哪有不吵架的?”
“这倒是,平时忙着家里的事儿,忙孩子还不觉得,若是孩子都不在身边了,只剩两口子,肯定少不得要拌嘴吵架的。”叶二嫂道,“不过架还是少吵为好,吵多了伤感情。姑,你若是看姑父不顺眼了就上我家来,跟我们一起做活儿也行,跟我娘唠嗑也行,就当自己家一样。”
“唉,不瞒你们说,若不是快过年了,我都真想出去找个活儿个干了。
“这一天天的待在家里是真没意思。”
叶二嫂道:“等过完年,收拾收拾就该忙种地的事儿了,到时候就不觉得闲了。
“咱们这边的冬天比关外短,我家那口子早就摩拳擦掌地等着明年开春儿好种地了。”
“倒也是,像我这样的,啥也不会,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时间又这么短,的确也是不容易找活儿。”
“姑,如今孩子们都有安排了,你们老两口就踏踏实实在家种地多好啊!
“忙了一年了,总该歇一歇才好,不然若是把身体累坏了,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么!”
叶娟儿听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觉得也都说得挺在理,便不在纠结这件事儿。
在这屋做了一会儿活,叶老太太午睡醒了,过来发现叶娟儿在这儿,便坐下跟她聊天。
叶娟儿给她们讲了不少村里面各家的事儿,听得妯娌三个手里的活儿做得都慢下来了。
听了半天家长里短之后,叶大嫂才突然想起,不知道晴天回来没有。
她赶紧起身出去一看,雪都已经下得没脚脖子了。
叶大嫂一下就急了,她人在西屋,晴天如果回来肯定会直接去西屋找她,而不会回自家屋里,如今雪都下得这么厚了,这孩子咋还没回来?
她赶紧趟着雪往后院走,就看见后院堆起来一个比晴天自己还高的雪人。
雪人旁边露出一条狗尾巴来。
叶大嫂赶紧绕过雪人,发现晴天可能是玩累了,竟然就趴在雪人后面的雪地里睡着了,身上都落了挺厚的一层雪了。
啸夜则趴在她身边,用身子紧紧地贴着她,像是在给她取暖。
“这孩子,咋还能在雪地里睡着了呢!”叶大嫂顾不得别的,赶紧上前抱起晴天就往回走。
屋里众人看到叶大嫂抱着一身雪的晴天进屋,都忙问咋回事。
“你说说这孩子,玩累了在雪地里睡着了,落了一身雪都不知道,我抱她回来都没反应!”
叶大嫂说完又生气地冲跟在自己脚旁的啸夜道:“平时有啥事儿都叫得欢,今天咋不知道回来叫人呢?”
啸夜耷拉着脑袋,嘴里呜呜几声,也不知道听没听懂。
“赶紧把孩子外头的衣裳都脱了,让她上炕暖和暖和。”叶老太太着急地说,“手脚没冻伤吧?”
叶大嫂低头看了一眼,松口气道:“还好带着棉手套,穿着鹿皮靴子呢,应该没事儿。”
“那也赶紧给她搓搓。”叶娟儿凑上来,看着晴天小脸儿通红,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伸手一摸孩子的额头,果然滚热。
不是冻红了,应该是发烧了。
“发烧了,还挺烫,赶紧去请大夫,小孩子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烧厉害了,可是……”叶娟儿见叶大嫂已经急得要哭出来了,不敢再说,赶紧道,“我去叫古大夫。”
“算了,我们还是直接去城里看病吧!”
叶大嫂如今有点儿信不过古大夫,想到之前给昌瑞看过病的大夫,觉得还不如直接套车去城里。
叶老太太还算冷静地劝道:“老大媳妇,你先别急,你看看外头雪都多大了?
“这还下个不停呢,现在去城里,万一路上出点儿什么事,或是堵在什么地方,你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更麻烦。
“孩子如今只是冻着了,发现得也及时,先叫古大夫过来看看怎么样再说。”
叶大嫂却道:“就是因为如今雪还在下,后面积雪只会越来越深,路越来越不好走。
“若是古大夫看得好倒也罢了,若是看不好,到时候想去城里就更难了。
“我就晴天这么一个孩子,她爹正好又不在家,我可不能让她有半点儿闪失!”
叶大嫂这话说得也没毛病。
大家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才好了。
叶老四推门进来道:“大嫂,我都听见了,我已经套好车了,现在就走,晚上之前肯定能到京城。”
“好,我去收拾点儿东西,咱们这就走。”叶大嫂一听这话,立刻也不耽搁了。
她把刚刚给晴天脱下来的衣裳重新穿好,将孩子先交给叶老四抱着,
叶大嫂自己飞快地回屋拿了晴天平时用的被子和枕头丢到车里。
再回去收拾了几身孩子的衣裳,连带着银票和一些散碎银两和铜板,一并卷在包袱里也丢到车上。
然后叶大嫂飞快地躬身钻进车厢,再从叶老四怀里接过孩子,自己的屁股都没坐稳就道:“好了,咱们走吧。”
叶老太太此时也不好再说别的,只能站在门口叮嘱道:“老四,路上赶车千万小心。”
“娘,放心吧!”叶老四说罢一甩手中的鞭子,骡子立刻迈开脚步,车身很快就消失在了漫天的大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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