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贞帝不假思索:“待李贤昭一事核验清楚,朕自会定夺。”
白明微缓缓抬眸,沉静的目光落在元贞帝身上,带着仿佛能洞悉灵魂的诘问。
而她的言语,也与动作如出一辙:“敢问陛下,李贤昭一事还有什么细节需要核验清楚的么?”
元贞帝不耐烦地回答:“安宁郡主,稍安勿躁,李贤昭罪孽深重,乃是东陵百十年来最严重的一次滔天大案,总得需要时间捋一捋证据,剖析前因后果,等到整个案件梳理清楚,自会有结论。”
白明微不依不饶:“陛下,臣以为李贤昭一案证据齐全,而他的审理记录中,必定将其如何戕害将士一事说得清清楚楚。”
“情况已大致明了,在这样的前提下,陛下依旧认为阴山兵败全赖我父叔兄长统帅无方么?”
“难道陛下到现在依然不觉得,整件事情之所以会落到这样一个结果,是因为李贤昭的通敌卖/国么?”
“陛下此时,是否依旧坚持我父叔兄长有罪?是否觉得他们就该承担阴山兵败的后果?是否认为奋战到最后一刻的他们,依旧是孬种?!”
白明微一句句,一声声,每一句话的尾音都断得干净利落。
她毫无惧色的凝视,使得元贞帝刚压下去的火气再度蹿起来。
元贞帝猛然一拍桌子,但是却一言不发。
他死死地盯着审理记录,如若上头记载的没错,兵败的确不怪白家众人,那种情况下,他们无能为力。
但事实是一回事,他的圣意是一回事。
他就是看不得白惟墉,想让所有与白惟墉相关的人都死得干净利落。
所以白家那些个男人,死了也该永远带着孬种的污名沉埋地底。
如今白明微如此坦诚直率地质问,叫他如何不勃然大怒?
他盛怒之下,所有人噤若寒蝉。
白明微却依旧仰着头,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那目光干净得,叫他不敢直视。
但他依旧没松口,那是他的底线。
然而在太傅宋成章看来,今上的底线就是用来挑战的。
于是宋成章越众而出,用关怀的语气说道:“陛下似有烦恼,可是白家众人的功过不好判定?”
“若是如此,臣认为可组三司会审,命三司整理核查所有的证据,依法按律来评判,陛下以为如何?”
当然不如何!
每当这宋老头子这么问的时候,答案必定是不如何的!
但这老头也没有说错。
元贞帝拖着不决的借口是事关重大,而宋成章便用“事关重大”来说事,提出三司会审。
要是真组这样一个局,秦丰业是跑不掉了。
元贞帝看了看白明微,又看了看宋成章,这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是在一唱一和,给他唱双簧呢!
白明微代表的是白家,这点没有争议,而宋成章这老货,代表的却是……
思及此处,元贞帝的目光落到一旁沉默不语的太后身上。
他的目光冷漠而无情,不像是看母亲,倒像是看一个仇人。
最后,他恼怒而无奈地阖上审理记录,缓缓说道:“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不必再兴师动众从头审一次,早点了结,也早点给天下人一个交代。”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仿佛裹了沙子。
可见是十分恼怒。
胸膛起伏了半响,他才挤出这么几句话:“综合李贤昭的供述来看,并非白家众人统帅无方,而是敌人阴险狡诈之心,防不胜防。”
“所以,白家众人无罪,至于如何追封,该怎样追封,就交给礼部好好商榷吧,到时候拟一份奏疏给朕御批即可。”
他说得那般勉强,那般敷衍。
好在他说的不多,要是再说下去,他必定会绷不住在嘴边兜兜转转的污言秽语。
白明微与白瑜再度齐声谢恩:“谢主隆恩。”
元贞帝几乎绷不住怒火了,这个朝事再进行下去,他很可能会气急攻心,吐血而亡。
刚想让内侍宣布退朝,太后的声音便又响起:“如何追封,追封什么,我朝有无数先例可循。”
“依哀家看,还有那么多事等着去解决,这事也不必再拖了,礼部立即循旧例为白家众人拟定追封详情,当场交由皇帝定夺吧。”
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到太后身上,眸底流露出的失望,显而易见。
所有人都在针对他,所有人都忤逆他,便是自己的母亲,也为了外人站在他的对立面。
看来,哪怕是生生骨肉也信不过。
然而事已至此,他也无可奈何。
因为他知晓这便是,太后答应他保下秦丰业的条件。
做到礼部尚书这个位置,哪能对圣意一无所知?
他早已看出今上并不想赐予白家男人哀荣,哪怕太后言语暗示他依旧例拟定,他也不敢拟啊!
就在他战战兢兢时,元贞帝开口了:“礼部,可听见太后的话了?”
礼部尚书连忙跪下:“臣领命!”
就在礼部尚书绞尽脑汁想追封谥号时,白明微与白瑜紧握的手,这才缓缓松开。
那手心,全是汗。
自太后把审理记录递到元贞帝面前后,他们便掌握了主动权,可看起来轻松,实则也是在刀尖上走。
一旦元贞帝疯了,那他们也就完了。
好在,他们对元贞帝的判断没有错,元贞帝最在乎这脸面,甚至超越了性命。
也幸好,国君昏庸,佞臣横行之时,还有这么位贤明的老太后。
白明微依旧跪在地上,但她的目光缓缓收回,把脑袋微微垂下——只要父叔兄长的事情有了定论,那么接下来的事,就让朝臣发力了。
她相信,结局不会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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