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位置虽然偏,平日却有做杂活的小厮专门看顾,此处地方不大,收拾得颇为洁净。
今夜灯烛明亮,看着池家人摆放在案上的牌位,池真真的心灵莫名安宁,她沉默地看着唐桓给池阁老敬香,在心中猜测他的来意。
唐桓背对着她,身影在地上微微摇晃,他似乎想起那些遥远的旧事,过了许久才开口道:“若陛下当真赐婚,你该如何?”
池真真表现得太冷静,完全没有檀宁担心的害怕,唐桓想知道她有何应对之策。
她的声音依旧平平淡淡,可说出来的话却坚定无比:“杀了原庆,或者我死!”
唐桓蓦地转过身:“我将你寻回来,可不是为了让你轻易丧命!”
池真真唇边逸出一抹决然的笑意,目光移到案首的牌位上,圣命之下焉有活口,难道已经死的池家人是自己不想活了吗?
对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的池阁老,还有池家的子女,哪怕那里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她一向觉得相隔太远,毕竟她没唤过一声祖父、父亲、母亲,此刻,许多难言的愤懑不平涌上来,心中又痛又空,真真切切地与天人永隔的亲人们心意相通,他们都已不在,如今说还要看着她被逼得走投无路,苍天何其不公!
唐桓看懂了她的心思,缓声道:“有我在,有檀宁在,事情不会真到那一步,旨意未下便有转圜的余地,我明日便入宫,请陛下打消赐婚的念头。”
那一步是哪一步?不过是死而已,她并非没有死过,本以为避开了情爱纠缠,改变必死的命运,而今还是遇上了难以化解的局面。
她叹道:“世间事与生死事总是难料,叔父,我知你担心我,陛下已然动怒,您现在去说怕是要适得其反,不如我尽早避出京去。”
这并不是一个好办法,唐桓长叹一声,檀宁的婚事看似他能做主,真正能做主的人却是圣上,不然他早就催檀宁来池家提亲了。
他猛地冒出一个念头,其实檀宁现在来提亲也不晚,若是池真真及早定了亲事,陈王府那里自然别想了,他刚要说出口,忽听池真真也道:“不然我立时寻个人成亲,一了百了!”
两人竟是想到了一处,唐桓立刻说道:“那便由我来为你作主……”
她已然明白他要说什么,脆声地道:“叔父若说的人是檀宁便算了!”
“为什么?钦山为了你连圣上的旨意也敢违抗,这个世间还有谁能为你做到这这个地步?我来之前去过缉事司,钦山醒来最担心的还是你。”
池真真却冷冷地道:“我求他为我做这些事了吗?”
她走到池家人的牌位前,指着它们说道:“从前我是他的外室,他说他有苦衷,让我等他三年,而今有了这些,他就能娶我了,这算什么道理?叔父,我无家教,野性难驯,往后也不会在家中养夫教子,方才说寻人成亲是一时意气,您还是忘了 吧。”
所谓苦衷,不过是他要做圣上跟前听话的忠君臣子,且她没有家族助力与他身份不相配罢了。
唐桓想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一时无言,年轻人对爱恨都很执着,明明心中互有对方,却执意分开。
他有心替檀宁说些什么,可是牵扯到伯府过往秘辛,还有檀宁如今的那些安排,竟无话能劝说池真真。
——
天上挂着一道孤伶伶的月芽,星子不知藏在何处,卫府里难以成眠的卫子英,心情亦晦暗无比。
纵然圣上对外说的是檀宁殿前失仪,可贤妃如何能不晓得其中内情,她将消息传回娘家,卫大人当即摔了个茶盏,怒斥檀宁不识抬举。
卫子英的父亲还在外任上,无人与她们母女为难,可她的母亲薛氏急慌慌地来劝她去与伯父认错,生怕往后在府里的日子不好过,哭啼啼说到半夜方回去歇息。
卫子英想过赐婚的旨意一下,檀宁会失落,会愤怒,却没有想到他会不计后果地阻,他一定是疯了!
海棠捧了半盆热水进来,低声道:“婆子们都歇了,奴婢只要到这些。”
一定是时辰太晚,而不是府中怠慢。
卫子英在心里安慰自己,皱眉道:“把水放下,你出去。”
海棠依言出去,这丫头自从兄长死后,便一直木愣愣的,变得不再讨喜,若不是她跟了自已时间太长,早将她换了。
胡乱净了手脸,卫子英上床歇息,这一次她没有预料中的难以入眠,而是飞快地进入梦境,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发出挣扎的梦吟,直到惊叫出声。
海棠并未远离,听到动静赶紧进房来,将正在发出声声惨呼的卫子英摇醒:“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梦的片段总是凌乱又模糊,卫子英每次醒来都不记得,可是这一次,她是惊叫着醒来的,看到海棠慌张的脸,她脸上浮现的是另一张血肉模糊的脸,惊惧之下猛地将她推开,边往床里缩边喊道:“你别过来!”
海棠收回手臂,姑娘有秘密,做了梦会乱说话还会乱走,所以只让她近身服侍,这种症状来到燕京后本已轻了许多,现在又重了。
“姑娘,我是海棠,您又做梦了。”
海棠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地狱传来,卫子英勉强定住心神,眼前的画面慢慢清晰,屋里刚刚又点亮几盏灯,她终于清醒过来。
海棠将她扶着坐好,便站到一边不再说话,卫子英本想让她倒盏茶喝,再一想没有热水,只得喘息着问道:“我睡了多久?”
“没多久,方才奴婢端了热水出来,还不足一刻钟。”
卫子英的面色又苍白了几分,不足一刻钟,她可是清楚记得自己在梦里的时间,足足过去了七日,发生了许多又快又急的事,快到她来不及反应,快到已是丞相的伯父也挽救不及的事!
她闭上眼,血腥残忍的画面闪过,吓得她飞快睁开眼,只觉唇齿间泛起苦意,扯过锦衾将自己包住,颤声道:“快,把我的香点上!”
那是她从前向凌仪华给母亲薛氏讨的方子,谁也不知道,药其实是治她自己的,很长一段时日,她都是靠着点香才能安神入眠。
海棠刚要点香,她又叫道:“别,别点香,我怕睡着了又要做噩梦。”
面对如此难伺候的主子,海棠却早已习惯,许多个夜晚,她不得不整夜守在床边,随时将卫子英从梦中唤醒。
今夜的卫子英似有些魔怔,在床上自言自语,在屋中踱步,最后又拿了纸笔,写了封字迹潦草的书信,天一亮便叫海棠找人送信。
海棠知道信是给谁的,几年前老爷给姑娘寻了个身手极好的帮手,只听姑娘的吩咐,哪像她,与哥哥都是生死不由已的奴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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