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乐县这边,叶大嫂跟林月英聊得正欢。
两个人都喝了些酒,说起话来也不再绕弯子。
听得叶大嫂说了自己的顾虑之后,林月英连个磕绊都没打地说:“游娘子,我们既然肯跟着你一起做事,自然也不会挑肥拣瘦,哪有只看钱多才去的道理。”
“但是那种乡下宴席,忙活一上午也才几百文钱,实在辱没了你们的好手艺。”
叶大嫂自然不是不舍得分钱给她们。
这次做赏花宴着实赚了不少,可先前应下的那些乡下酒席,不过是一二两银子。
就算她自己分文不要,都给她们三人分了,也实在有点拿不出手的感觉。
可林玉梅哪里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游娘子,如今咱们都熟悉了,也不怕跟你说。
“我们两个也不是你想象中那么厉害的人物。
“若不是这次运气好,被蒋员外给选中,我们平日里做的也多是去乡下办酒席的差事。
“你还当我们能天天遇到京城来的贵人呢?
“我们都是懂规矩的,去乡下做酒席,我这样的帮厨每次一百五十文,月英这样刀工好的二百文。
“只要你不嫌弃我们,我们以后就跟定你了。”
“不嫌弃,不嫌弃。”叶大嫂闻言喜出望外,急忙给三人都倒满了酒,碰杯之后一饮而尽。
冯月英不怎么说话,什么都是由林玉梅出头,于是便在一旁帮二人夹菜倒酒。
聊开了之后,叶大嫂才知道冯月英不仅刀工好,居然还识文断字。
“没想到月英你这样厉害,我真是太小瞧你了。”
“她爹是个读书人,当年还开过私塾,顺带教月英识了不少字。
“只可惜她爹命薄,年纪轻轻人就没了,不然哪里用得着月英出来抛头露面地学帮厨给家里赚钱。
“若是她爹还在,她如今怎么也该是个小家碧玉,说不定早嫁个好人家做正头娘子……”
“你喝多了!”冯月英闻言,瞪了林玉梅一眼。
“我错了,我不说了。”林玉梅赶紧讨饶,然后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道,“我自罚一杯。”
“你……”
冯月英接过叶大嫂递过来的那张纸细看。
“八步村,卓长东家。
“双庙村,丁超家。
“许家台村,许金成家……”
林玉梅虽然不识字,但她很容易能跟人打成一片,周围十里八村的人家,她倒是能认出大半。
尤其像她们这样做帮厨的,可没有那种等着天上掉馅饼的命,都是要自己去找活儿的。
做酒席,无非就是红白两种喜事。
白事也不能拉活儿,只能看时间凑不凑巧。
有时间就接,没时间就算,这玩意儿也没有提前多日预定的。
红事则基本分为喜宴和寿宴。
为了能掌握这两方面的消息,林玉梅拐弯抹角地跟丰乐县颇有名气的金媒婆搭上了关系,如今已经认了干娘。
媒婆为人保媒拉纤儿,最重要就是对范围内年龄合适的年轻人了如指掌,对各家的长辈也要能说上个子丑寅卯来。
金氏能成为丰乐县范围内最有名的媒婆,就是因为她有个好脑子。
整个儿丰乐县区域内,不敢说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八十五的未婚男女,她都了然于心。
甚至连对方祖上三辈是做什么的,如今家里有什么人,年纪属相是什么都能说得如数家珍。
林玉梅跟她认了干亲,就相当于掌握了丰乐县内八成的喜宴动向。
而听着冯月英报出一家家的名字,大部分都能跟她已知的消息匹配上。
“卓长东家应该是办寿宴,他家老太太今年应该八十九了,做九不做十,刚好该办九十大寿了。
“丁超家是要娶新妇过门,能舍得找游娘子做酒席,想必是对这个儿媳妇颇为满意的。
“许金成家儿子还小,今年是要嫁女儿,他媳妇精明,给闺女挑了个殷实人家,妥妥的高嫁,估计是打算好生置办一场回门宴,给女儿撑撑腰,也是想在新姑爷面前挣个面子……
听着林玉梅说这些头头是道的样子,跟冯月英也是一动一静配合默契。
加上冯月英识字也让叶大嫂惊喜不已,这样今后再有什么事,就可以让冯月英来写,不必麻烦别人了。
想到这里,她又惦记起得赶紧赚钱,今后要去京城生活,一定要送晴天去上女学。
林玉梅跟叶大嫂越聊越是投契,两个人推杯换盏,都没少喝。
叶大嫂到底是在关外长大的,那边是苦寒之地,一年里倒有半年多是冬天。
冬天的时候又特别冷,所以大家多多少少都要喝点酒暖身子。
所以叶大嫂的那点酒量,在关外根本不够看,但是把林玉梅喝躺下却是不费吹灰之力。
见林玉梅都快要出溜到桌子底下去了,叶大嫂笑着起身对冯月英道:“你快去照顾她吧,我回去了。”
“游娘子,我还是先送你回去吧。”冯月英道。
“不用,就这么几步路,再说了,我啥事儿没有。”叶大嫂说着就往外走。
冯月英见她的确走路稳当,再看看已经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林玉梅,只得先顾着后者了。
叶大嫂今天心情好,加上已经有些日子没这样喝过酒了,其实也有点儿超量了。
在屋里的时候还不觉得,出门被夜风一吹,登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人都快站不稳了。
好在厢房跟正房没几步远,她跌跌撞撞地倒也还算顺利地进了正房,然后脚下平地一绊,大半个身子扑在东屋门上。
叶老大已经把晴天给哄睡了,自己正靠在炕头处等叶大嫂回来,听到声音起来查看。
谁知一开门叶大嫂就整个人跌进来。
叶老大赶紧伸手把人接住。
喝醉的人浑身使不上力气,死沉死沉的。
若非叶老大平日练得一膀子力气,还真够呛能接得住她。
饶是这样,也被带得一个踉跄,两个人差点儿摔做一处。
叶老大腰臂用力,硬生生把人给接住了,避免了叶大嫂脸着地摔进门的下场。
可叶大嫂此时却根本察觉不到自己刚才有多危险,看见叶老大的脸近在咫尺,便抬手一把勾住。
“你、你猜我刚、刚才跟玉梅和月英都、都聊啥了?”
“肯定是她俩愿意跟着你呗!”
“你咋知道的?”叶大嫂看着叶老大,觉得怎么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人影,“你该不会去听墙角了吧?”
“我听你们墙角?”叶老大真是对这个酒鬼无奈了。
他双臂用力把叶大嫂抱到炕上,让她歪在被垛上坐好。
“你先坐着,我出去打点水给你洗把脸,清醒清醒。”
叶大嫂点了点头,但是圈着叶老大的手却不肯松,反倒越发用力地往自己这边拉扯。
叶老大见她点头,还以为她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都已经卸了防备,谁成想还不等他把腰直起来,就一下子被拽趴在叶大嫂身上。
叶大嫂喝多了,早就忘了晴天还在旁边睡觉,被他压得动弹不得,嘴上道:“你急什么,慢着点儿。”
说话间,她的手已经轻车熟路地解开了叶老大的腰带。
叶老大一手护在叶大嫂身侧,一手撑在炕上,姿势别扭地使不上劲儿,根本腾不出手。
谁知一扭头就对上女儿黑亮亮的大眼睛。
晴天是被吵醒的。
旁边两个人跟狗熊打架一样,这样再不醒她不是睡着,应该是昏死过去了。
晴天揉揉眼睛,声音中还带着困意地问”“爹,娘,你们干啥呢?”
叶老大吓得一骨碌从叶大嫂身上翻下去,动作太大直接从炕上滚下去,摔在了地上。
叶大嫂也被晴天一声娘唤回了一些清明,低头一看自己手里还抓着叶老大的裤腰带。
她烫手般把腰带往地上一扔,先过去抱抱晴天,但是又顾忌自己一身酒气。
“爹娘商量明天带你上街玩儿呢,你赶紧睡觉,不然明天精神不好,可就玩不尽兴了。”
“好,我睡觉。”晴天软软地应着。
好在她只是被吵醒,并没有彻底醒了盹儿,所以躺回去之后,很快就重新进入了梦乡。
叶大嫂这才松了口气,身子发软地靠在了被垛上。
叶老大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捡起腰带。
“当着孩子的面,像什么样子!”叶大嫂自己羞臊,忍不住啐了叶老大一句。
叶老大也懒得跟一个醉酒之人计较,扎上腰带之后出去给她兑了一盆温水回来让她洗漱。
“赶紧洗洗睡吧,明天还得上街呢!”叶老大见叶大嫂用一脸为啥要上街的样子看着自己,无奈道,“自己刚说完就忘了?你不是跟晴天说明天带她上街么?
“你忘了她可忘不了,肯定一大早就得起来等着,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叶老大说着,把手里已经拧得半干的布巾糊在叶大嫂脸上。
热乎乎的毛巾盖在脸上十分舒服,叶大嫂的酒意此时也散去不少,人也越来越清醒起来。
“哎呦,许久不喝酒了,今天一下子喝急了,差点儿就醉了。”
行吧,你说差点儿就是差点儿吧!
叶老大活动着自己刚才差点儿抻着的腰,伺候叶大嫂洗漱过后,把水泼出去,这才回房钻进了被窝。
第二天,晴天果然一大早就醒了,起来也不哭不闹,乖乖地坐在叶大嫂跟前,等她醒了给自己洗漱换衣裳,然后吃过早饭就要出去逛街了。
虽说丰乐县热闹的地方拢共不超过两条街,但是这些天没有小伙伴也不能出门,着实把晴天给憋坏了,能出去透透气也是好的。
叶大嫂睡得迷迷糊糊,总觉得有什么一直在盯着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就被映入眼帘的晴天的脸吓了一跳。
晴天见她醒了,高兴地拍手道:“娘,起床啦,咱们今天不是要上街么?”
叶大嫂揉揉有点胀痛的太阳穴,宿醉之后的滋味可真难受,好在昨天醉得不是太厉害。
房门一响,只见叶老大已经端着早饭进屋了。
“醒了?起来吃饭吧!”叶老大将端着的东西放在桌上,自己转身抱起晴天,带她去院子里洗漱。
叶大嫂坐在炕上发了一会儿呆,这才算是彻底醒了,下地也出去洗漱。
吃过早饭,一家子收拾停当,叶老大把所有银两都塞在腰带里缠在身上系紧,然后抱起晴天,带着叶大嫂和叶三嫂出门。
他们怕叶三嫂身上带那么多银子不安全,所以先将她送到木工坊交给叶老三,然后才折回去准备逛街。
这一下子就又走到了之前的那条胡同口。
想到刘寡妇一家人,叶大嫂不由得皱眉道:“要不咱们换条路走吧?”
叶老大却道:“这路又不是他家修的,人人都能走,凭啥为了她们要绕路辛苦自己?”
叶大嫂觉得他这话也有道理。
“放心,我这一膀子力气也不是白练的,你们娘俩我还是护得住的。
“从这里走,正好去皮匠铺问问,我那张梅花鹿皮硝好没有。”
听得叶老大这么说,叶大嫂便也不再坚持。
谁知刚走进胡同没几步,就听到前面吵吵嚷嚷的。
抬头一看,就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刘寡妇正站在门口台阶上,口沫横飞地说:“我之前就说我,我家闺女生得好,你们都不信。
“如今总归信了吧?要不是她模样好,能嫁给秦府的管事老爷么?
“去岁姑爷被主家派到南方打理庄子,我还发愁今年过年都看不见闺女了。
“谁知道姑爷细心,竟要接我们全家去南方庄子上享福……”
刘寡妇之前灰溜溜地从村里躲出来,虽说是自己做的决定,但她掐尖儿要强了一辈子,心里怎么可能不堵得慌。
可如今秦府来人,说女儿女婿要接他们一家子去南方团聚,她这心里一下子就敞亮起来,一张老脸都跟着焕发出了几分光彩。
她正得意地听着邻居们的阿谀奉承,一抬头突然看见叶老大三口人正站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哎呦,这是谁啊?”刘寡妇扯着嗓子道,“这可真是老天爷开眼,特意让你们来见证一下我家的风光!
“别以为把老宅子要回去你们就胜了,那是因为我家不稀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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